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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拂晓前我醒了,再也睡不着。
大姐在床那头,她睡相不好,腿压在我的身上,我把身子往墙里轻轻挪,盖着薄被单侧身对着墙壁。
那些早已逝去的年代,大姐在江边不过是匆匆画了一幅草图,她很明显略去不提一些至关重要的笔墨。
她说的一切并不能回答我的问题:为什么我在这个家像个多余者?
我躺在床上,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活跃过,连呼吸都变得急促,越想疑惑越深。
60年代初共产党发现鼓励生育之愚蠢,这块耕作过度的国土,已挤不下那么多人。
于是,70年代猛然转到另一头,执行严格的计划生育。
基数已太大,为时过晚,政策和手段只能严酷:一家一胎,男扎女结。
中国人多了,难道我也多了?
天亮时我就便秘了,肚子极痛。
很奇怪,我心里一有事,就会便秘。
这原是从小就有的毛病,南岸女人常见的病。
家里没有卫生间,只有尿罐夜壶暂时盛一下。
人一多,就没法用。
院子里没有厕所,得走十来分钟弯扭狭窄的泥路,到半个山坡的人家合用的公共厕所。
厕所没人照管,女厕所只有三个茅坑,男厕所我从未进去过,但知道比女厕要宽一倍,多三个茅坑。
这一带的男人为此常夸耀,“女娃儿生下来就该有自知之明,看嘛,连茅坑都少一倍。”
公共厕所从大清早就开始排队,女厕所队伍长得多。
拉肚子着急的人,年龄稍大的女人绕到厕所后,到没遮没拦的粪池,不顾脸地扒下裤子,蹲在边上。
男人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地,最多跑到江边解决问题,之后,学猫和狗,用脚把河沙扒拢遮掩上。
公共厕所门前那些蓬头垢面衣衫不整、肿眼皮泡的排队者,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家早食店,那些人是为了买油条包子。
我老听人不断地说红爪爪,女厕所才有的一种怪物。
说是从茅坑下会突然伸出一只鲜红的手爪爪,抓烂你正暴露无遗的下部。
吓得人都不敢上厕所,或憋在家里,须叫上足够多的人去压阵。
公安局破了案,说是坏分子耍流氓,用红药水涂满手,躲在茅坑里装神弄鬼。
也有另一种说法:公共厕所少,不够用,有人想出毒招,编恐怖故事,吓唬人不敢上厕所,编故事者才能顺当地拉屎。
女厕所的三个茅坑脏到无处下脚,白蛆,还有拖着尾巴发黄的蛆,蠕动在坑沿,爬到脚边。
想在家里方便,好不容易等房间没人了,门刚一闩上,走进布帘内就听见了朝门口来的脚步声、敲门声。
有时忘了闩上门,随时都有人跨进这间共用的屋来,我就只得屏住气息,一声不吭地等着人出去。
经常,生理要求一下子就消失,那些应排出身体的东西留在肚子里。
2
厕所里女人经常拉出寄生虫。
从肛门里钻出的蛔虫,有时多到缠成一团,亮晶晶的,有点粉红。
打虫药并不贵,但费心打虫的人不多,认为吃药打虫没什么用处。
虫在没油水没营养的肠子里,四川话说“没捞捞”
,就会不打自下,另找转世投胎的办法。
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,圆脸,脖子瘦长,和我年龄差不多,她住在粮店那条街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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